此世乃地獄
※文字轉蛋
※二戰梗
「……我沒想過,會是在這裡再見面。」
額頭已然滲紅,身穿美國海軍服的青年粗喘著,異色雙瞳滿是疲倦;與其相反,日本海軍則是衣著破爛,臉頰像是被燒過,隱約還能看到子彈劃過的血痕。
「我也……很驚訝。」
齒縫間硬是擠出一句,猶如負傷野獸咆嘯般,令人譏笑的呢喃。
灌入子彈的長槍相互指向彼此眉間,槍口散發的灼熱,不難想像其主人已向所謂的敵軍扣動幾回扳機。
戰鬥開始過了三小時,山田三郎不過是一介死後也不會留下名字的卒,此役最終也僅化為輕飄飄的歷史報告上,鶴毛般的「萬歲衝鋒」一詞……說到底也是講好聽的自殺式攻擊罷了。
已經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,但被國家捨棄的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,不如與美軍決一死戰。
……本來將家人拋在腦後,就能在不知覺間挨一顆子彈結束性命。
此世乃地獄,與孽緣相見更是。
「我現在應該如何稱呼你呢?」毫無留名可能的日軍小兵,三郎啞然失笑,從眼皮到腳趾悉數鈍化,乾脆闔眼結束塵世的一生還輕鬆些:「山田二郎?還是……Jiro Yamada?」
語帶將死之人的嘲弄,三郎想大笑出聲,卻吸入飛揚的塵土,險些丟人地在「哥哥」面前咳到出血……硫磺島的空氣竟是灼熱地令人絕望。
被冷嘲熱諷一番的山田二郎,又或者是二郎‧山田,僅僅是望進血濃於水的弟弟雙目。周圍子彈呼嘯、垂死之人的怒吼、擊入身軀時撕裂的聲響……一條接著一條,年輕的生靈,在一座島上逝去了。
二郎想起尚未出發前,曾聽負傷歸來的戰友說,日軍臨死前會大喊「天皇萬歲、大日本帝國萬歲」等令人難以想像的話。
他們想起的,不是家人、不是戀人……唯獨掛念把自己當作棄子的國家嗎?
太平洋戰爭起始時,回老家日本探親的三郎,便成了第二代日裔山田家的敵人。哪怕錯了其中一個環節,三郎可能被派至中國戰場,二郎奔赴歐洲戰場,彷彿命中註定他們應當再度相遇一般,上天這玩笑未免也過於難笑了些。
偏偏是太平洋戰爭末期,硫磺島,1945年3月26日萬歲衝鋒,美軍於拆缽山上升旗一個月後。
「Sa、bu、ro……」
音節自二郎顫抖的唇發出,似是朗誦神父禱文,虔誠地頌讚弟弟之名。
「……我沒子彈了。」資源早已耗光,彈盡援絕的三郎儘管不服輸,也不屑投降,但此刻給予最後一擊的……不是長官,也非其他敵軍,是回日本老家前仍不斷拌嘴的對象,心頭一熱,同時又感到矯情,於是許多呼之欲出的話全吞回腹內。
言下之意不難理解,訓練有素的日軍沒有投降這條路。
其實三郎也不記得最後他們吵了什麼,口水戰本是日常,屬於兩兄弟的牽絆……層級拉到一決生死的戰場,這回見面卻是訣別。
「三郎。」二郎喚道。他甚至給人一種,不覺得自己處於烽火連天中的模樣。
「……幹嘛?」三郎舉沒子彈的槍舉得手很痠,每吸入一點空氣,都燙傷他的肺。
嘆息著,二郎先放下了槍。
三郎嗤笑出聲:「你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嗎?低腦。」
連說話都,使不上力,卻依舊假裝一切都很好。同時,氣力耗盡的三郎,終於鬆開了手……反正也沒有子彈,拿著裝腔作勢,已是徒勞。
「都這種時候了,你也說些好聽的話吧……」絲毫沒有慍怒,平時與弟弟鬥嘴鬥個你死我活,反而二郎在此刻磨去了相較於弟弟似乎並不尖銳的稜角。
再怎麼說,他還是哥哥啊。
在三郎還那麼小的時候,看著他長大的哥哥啊。
硫磺島不起眼的角落,一名美軍與一名日軍,本是兄弟的他們在時代洪流的行進中,不得已兵刃相向。如今大勢底定,立場與硝煙被稀釋,異色雙瞳映照的,也只有彼此而已。
無論是嘴壞的三郎,還是身處敵營的二郎,都只是同一片天空下,掙扎著活得像個人的存在。
此世乃地獄,但還能見到最親近的對象,走這一遭也不壞了吧?
「有件事想跟你說。」
喧鬧聲已經聽不見了。
「事到如今,還有什麼好說的……」氣息紊亂的三郎哼道,體內的血液正逐漸冷卻,意識尚是清明時,只有身邊二郎的聲音精準地傳入混沌的腦海。
以前他沒注意過,也不想承認。
那智商令弟弟主觀上堪憂的哥哥,偶爾……也有值得依賴的時候啊……
「我……」
幾架零式轟轟地撞上航空母艦,徹底蓋過二郎的聲音。三郎模糊地想著,有那麼點像夏季慶典的花火,家人沒有一起回日本欣賞美麗的煙花,真是可惜了。
彼時美軍已全面佔領硫磺島。
敵軍歡慶勝利的溫度,與二郎的臂彎一樣熾熱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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